名家專欄

川王來了不納稅？

2024/11/19 10:22

文 |

、財主家的余糧

來源：財主家的余糧

隨着衆議院選舉結果的明晰，2024年美國大選結果水落石出。根據現有選票統計，共和黨極有可能贏得219個衆議院席位，從而鎖定多數黨地位。

這樣一來，共和黨不僅橫掃7大搖擺州，贏得了總統選舉，在參議院選舉中，也早早鎖定多數，而衆議院選舉的最新結果表明，特朗普上任之後，將變成一個擁有超級權力（All-powerful president）的總統。

早在特朗普上一任任期（2017-2020年），特朗普先後任命3名保守派大法官進入最高法院，這導致傾向於共和黨的大法官總人數達到了6名（最高法院有9名大法官）。這就意味着，與其他總統不同，特朗普在其第二個總統任期，能對司法施加重大影響。

傳統上說，美國有五大權力機構——總統及政府、參議院、衆議院、美聯儲和最高法院，現在已經有4個權力機構在理念上認同共和黨的思維（除了一直號稱有獨立性的美聯儲），這在美國政治史上都極爲罕見，這正是人們熱議特朗普上任後將擁有“超級權力”的原因。

特朗普即將入主白宮，市場上的特朗普交易，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當中。

梳理特朗普在2024年總統競選中涉及經濟方面的承諾，大致可以總結如下：

1)經濟方面：承諾“結束通貨膨脹”，承諾低利率，讓美國人重新負擔得起开支；

2)稅收方面：提出規模達到數萬億美元的減稅措施，擴大減稅規模；

3)移民方面：誓言要通過修建隔離牆和加強執法來封鎖邊境，要對美國的無證移民，發起史上最大規模的驅逐行動；

4)貿易方面：把關稅作爲競選的核心承諾，提議對大多數外國商品徵收10-20%的新關稅，並對所有中國商品徵收60%的關稅，並對那些不使用美元的國家徵收其他關稅；

5)能源環境：承諾全面放开美國原油开採，取消限制二氧化碳排放的環境政策；

6)其他涉及經濟和資產的承諾：支持加密貨幣。

特朗普政策中關於經濟稅收和貿易的框架，簡單可以總結爲“三低一高”：

低所得稅、低利率、低通脹、高關稅。

接下來，我將分幾篇文章，好好論述一下他的這三低一高，到底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先來說說所得稅的情況。

10月份的最後一天，美國大選正進入最後衝刺階段，特朗普來到國會山俱樂部，百忙之中，與部分共和黨議員开了個閉門小會，他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虎軀一震的設想——咱如果當選總統的話，要不就把聯邦所得稅全免了吧！

哇喔，李自成死了都380年了，一個美帝國主義的大統領，居然再次喊出來那句口號——

川王來了不納稅（闖王來了不納糧）。

李自成當時只是爲了奪取明朝政權，喊喊而已，但現在已經當選美國總統的“川王”，內心裏可真的是打算這么做的！

衆所周知，引發美國獨立事件的導火索，就是因爲英國政府決定對殖民者徵稅，所以美國民衆一直對各種稅收有一種深刻的抵制，普遍都認爲稅收是政府爲維持自身運行而不得不犯下的一種惡行。

直接面向公司和個人收入來徵稅的所得稅，更是讓每一位民衆都肉疼，所以，美國從立國一直到南北战爭爆發，聯邦政府層面，都沒有所得稅這個稅種，美國憲法也根本沒有提到徵稅的事兒，所以美國人天然就認爲自己不需要繳納所得稅。

是真的沒有哦！

那個時候的美國，不管企業還是個人，只要你有本事掙到錢，全部都是你自己的，不用給聯邦政府繳稅，一分錢都不用繳。

關於當時聯邦政府怎么生存的事兒，我們後面再說，這裏先討論所得稅問題。

南北战爭爆發之後，爲討伐南方各州的叛亂，林肯政府把錢袋子都掏空了也不夠軍費支出，那怎么辦呢？只能對企業和個人的收入來徵稅了。

於是，林肯政府於1861年頒布了第一部聯邦所得稅法，开始徵收所得稅。

然而，由於美國人民普遍不熟悉、更不接受這種徵稅，普遍認爲這是战爭期間的臨時措施，南北战爭結束之後沒幾年，聯邦最高法院就判定所得稅“違憲”，政府就沒法再收所得稅了。

不過，政府總是有辦法擴大自己的權力，1894年，美國再度頒布了公司所得稅法，但很快就有人狀告聯邦政府“違憲”，最高法院還判定原告贏了，徵稅的事兒自然又黃了。

要徵收所得稅，必須修改美國憲法了！

1909年7月，有國會議員提出了修改憲法、允許聯邦國會徵收所得稅的提案，該提案在1913年2月3日獲得了足夠數量州的批准而通過，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國憲法的第十六條修正案：“國會有權對任何來源之收入課徵所得稅，所得稅收入不必分配於各州，亦不必根據任何人口普查或點查。”

也就是說，1909年之前，美國是沒有企業所得稅，也沒有個人所得稅的。

直到1909年，聯邦政府首先獲准向企業徵收所得稅，這也成爲美國當代所得稅的开端，但最开始稅率極低，只有1.5%左右。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聯邦政府考慮到要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战，企業所得稅稅率才升至10%左右。

美國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後，爲了應對战爭，企業所得稅法定稅率被迅速提高至40%，二战結束之後，爲了與蘇聯爭奪世界主導權，企業法定稅率更是被進一步擡高至50%以上，這種法定高稅率一直持續到裏根政府時期，才得到大幅度降低。

此後，美國企業所得稅率基本維持在35%的水平，一直到特朗普2017年上台，當年通過的《減稅與就業法案》，將美國聯邦公司法定稅率降至 21%，拜登政府上台後也不敢提高稅率，這一低稅率維持至今。

值得一說的是，在聯邦政府徵收所得稅之後，80%以上的州政府，也會基於聯邦對收入的概念和定義，對注冊在本地的企業徵收企業所得稅，稅率從 1% 到 12% 不等。

下面的圖表，就是1909年以來美國聯邦層面的企業所得稅法定稅率和實際有效稅率（全美企業所得稅額與企業利潤總額的對比）。

數據來源：美國財政部。

除了公司所得稅，更重要的是個人所得稅，因爲針對個人徵稅，需要對每個人的收入情況做到精准掌握，所以該稅種的徵收要更復雜一些。

1913年憲法第16修正案通過之後，聯邦政府开始對個人收入徵稅，而且當時就已經確定了階梯式稅率：

年收入低於2萬美元的人群，適用稅率1%；

年收入2-5萬美元，超過2萬美元部分稅率2%；

年收入5-7.5萬美元，超過5萬美元部分稅率3%；

年收入7.5-10萬美元，超過7.5萬美元部分稅率4%；

年收入10-25萬美元，超過10萬美元部分稅率5%；

年收入25-50萬美元，超過25萬美元部分稅率6%；

年收入超過50萬美元，超過部分適用稅率7%。

正是從1913年开始，任何一個美國人，都可以理直氣壯的對政府官員說，“我是納稅人”、“是我們養着你們”、“你們是爲我們服務的”……

最近100多年以來，個人所得稅適用稅率變化極大。

最高收入人群的邊際稅率，最低的時候是1913年的7%，而最高的時候，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間的94%，目前是37%；最低收入人群的稅率，最低的時候，也是1913年的1%，2000年以來則穩定在10%的水平上。

數據來源：美國財政部。

也正是因爲自1913年以來，有收入就會被聯邦政府徵稅，所以美國人才喜歡說那句：唯有死亡和稅收不可避免。

觀察美國歷史以來的企業所得稅率、個人所得稅率圖表，我們可以發現，這兩種稅率目前基本都處於第二次世界大战爆發以來的最低水平附近，根本沒有太大的下降空間。

那好，我們進一步要問了，現在所得稅佔聯邦收入的比例是多少呢？

下面的圖表，區分了美國聯邦政府1934年-2017年各種收入的比例——圖中Excise Tax是消費稅，Payroll Tax是社保稅，還有其他稅種，這些不屬於所得稅。

很顯然，來自公司和個人的所得稅，佔了美國聯邦政府總收入的60%左右。

在剛剛過去的2024財政年（2023年10月1日-2024年9月30日），聯邦政府總收入爲4.92萬億美元，其中個人所得稅收入高達2.43萬億美元，佔比接近50%；此外還有企業所得稅5300億美元，佔比大約是11%。

理論上說，特朗普當然可以將現今21%的法定企業所得稅稅率降低至0，也可以將個人最低邊際所得稅稅率全部降低至0，這就意味着，聯邦政府每年的收入立即縮減60%以上。

那意味着美國聯邦政府還要不要活下去了？社保、醫療、國防、國債利息、失業救濟金、退伍軍人費、教育、交通……這些支出裏面，能省下來3萬億美元么？

更何況，聯邦政府原本就一直入不敷出，20多年寅喫卯糧了，過去一年收入4.92萬億，卻花了6.75萬億，多花了1.83萬億美元，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還要直接放棄這3萬億美元的收入——

這是想讓美國再次偉大么？

這是讓美國再次渺小！

更進一步，從具體的實施上來說，降低企業所得稅還好說，反正大家都高興唄，但，如果想要降低富人們的個人所得稅稅率，這在美國當前的民意之下，尤其是那些支持川普上台的紅脖子選民們的思維裏，恐怕是有點難的。

根據Saez 和Zucman等人的研究，在美國財富頂端萬分之一的富人們，佔有了美國總財富的10%，而他們所支付的稅收佔比，卻連5%都不到，這本身就已經讓大多數美國民衆頗爲嫉恨，特朗普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給富人們繼續減稅呢？

在2017年特朗普政府所主導的減稅中，將企業法定所得稅從35%一下子大幅度降至21%，但個人所得稅方面，只敢將富人的最高邊際所得稅率從39.6%降至37%，而且維持對普通人10%的邊際稅率。

稅額且不說，如果考慮到所有所得稅的徵收情況，2017特朗普減稅以來，美國400個超級富豪的有效稅率，居然低於財富最底層50%的民衆，特朗普如果再敢給富人們本就極低的邊際稅率再降低，你看看美國人要不要拿着槍起來幹翻這個新任川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