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唐晗,SeeDAO 發起人
最近一段時間,加密虛無主義在圈內盛行。但這絲毫不令人感到奇怪。對於一些經驗較深的從業者來說,早在去年甚至前年,就已經對目前的行業路徑疑慮重重。
在我看來,導致當下加密虛無主義的最大原因,在於資金和建設者大量湧入一堆人爲構想的僞需求。這種僞需求帶來不了真用戶,解決不了真問題,反而引發了越來越多更小的僞問題,並令資金和人在被拆分的僞問題中奔波。因爲問題本來就是人爲構建的,所以結果自然是虛無的。就像人虛構了一個敵人,搞了半天是自己在打自己。這種遊戲是持續不下去的。
我不想把這股潮流歸結於以太坊生態,這樣說並不公平。畢竟,dApp 的潮流曾經在 EOS、波卡、SOL(在這一輪是SOL)等許多公鏈流行。GameFi 和 Meme 也不是 Vitalik 主推的設計。然而,時至如今,由概念制造者、VC、關系戶項目方、交易所、做市商和廣告公司合謀的這場金融遊戲,已令越來越多的人心生厭惡並感到迷茫。它不解決真問題,資金利用率低下(納斯達克的錢至少真的會有一定比例用於建設世界),不能用於改變世界,於是墮落成了更惡劣的華爾街版本。人們互不信任,視夢想爲金融收割的托詞,缺乏激情,愈發無趣。這與最开始人們懷揣變革之心進入加密世界的初衷背道而馳。
回顧歷史,有三點是值得反思的:
清理現有的金融體系
從 1C0 到 VC 掌控的加密金融市場值得反思。2017 年 ~ 2018 年,人們對人人都能發幣的 1C0 亂象忍無可忍,於是將對市場標的的鑑別權轉移到 VC(尤其是背景看上去光鮮亮麗的西方 VC)手中。但走過一輪周期我們發現,VC 並沒有給行業帶來更好的秩序。他們制造了長達數年的解鎖期和天價估值項目,並與交易所、做市商、廣告公司合謀,讓散戶接盤。在這一輪牛市中,人們顯然已經不如 2019 年信任 a16z 那樣信任場內的這些 VC 了。
由於市場越來越虛無,且回報率得不到保障,一些 VC 甚至开始向項目方反向 “追錢”。對那些想要融資的新項目方,向 VC 募資顯然也不是一個好主意。回看這一輪牛市,成功的項目大多是 Meme 幣,他們繞开了VC幣模式,依靠社區,籌碼全流通。SOL 上出現過一波向 Meme 幣博主推特留言打錢的浪潮,這其實更像不依靠智能合約的 1C0。
從 1C0 到 VC,再從 VC 到 1C0,這股浪潮的回歸值得注意。如果說場內人士看穿了 VC 的真面目,對 VC 喪失信心感到虛無,那我覺得反而是一件好事。這個行業並不是從 VC 起家的,Binance 最开始也不是美國开的。起初,幣圈的人抗拒由硅谷精英和華爾街主導的那種金融秩序。但那時的幣圈人太幼稚且缺乏經驗,在 1C0 的亂象下快速交出了市場主導權。如今,全球頭部的中心化交易所都在接受美國的整改和收編,華爾街控制着比特幣的籌碼,加密貨幣市場變得更像美股甚至是上證也是意料之中。
但我敢說,加密貨幣的金融創新不會因爲美國收編 Binance 而停止。不僅不會停止,當人們的觀念完全翻轉過來,還會开啓更大的創新。反抗-收編-再反抗的戲碼將繼續上演。因爲反感由 VC 和華爾街主導的金融秩序(控制牌照、制造概念、媒體合謀、做市商割韭菜,且有國家讓他們大而不倒),才是爲什么會有區塊鏈的原因。我們如今的虛無和反感,標志着我們還是和從前那樣,反感那些我們本來就反感只是中途抱有幻想的東西而已。
清理語詞和概念
不要無限放大區塊鏈,爲其制造概念,讓人們對區塊鏈有不切實際的預期。如今我們所背負的苦果,其實是自己制造給自己的。我們先是樹立了 “去中心化” 這個意識形態,然後基於該意識形態制造了 dApp 這個詞語,試圖把應用的計算搬到鏈上;接着發現鏈上的計算資源不夠,就开始對鏈擴容,引發了許許多多的擴容方案以及 L2 方案。我們還發明了 “Web3” 這個詞語,而這個詞語的含義之模糊令人發指,直到現在也沒人說得清楚這個詞語究竟指的是什么。它有時被用來指代區塊鏈行業,有時候和波卡的 Web3 基金會相關,有時候又和 Web1、Web2 在進行比較,說什么“Web1 是可讀,Web2 是可寫,Web3 是可擁有”。然而,在實踐中 Web3 又常常和 dApp 聯系在一起,即將應用的計算搬到鏈上。
語詞的混亂往往是虛無主義的徵兆,它讓人們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爲何而战。到最後,我們發現自己是在爲一套“ 將網絡應用的計算去中心化” 的技術棧而战,它的核心意識是 “去中心化”,但即便是這個去中心化也沒人說得清楚它的真實含義。如果要是 “勇氣”、“愛”、“自由”,我們倒是能好好談談。可是我們怎樣談論 “去中心化”?“愛” 或許可以被視爲一種目的,但 “去中心化” 聽上去更像是沒有抵達終點的手段,何以也被作爲意識形態的目的也被高舉起來?
如果我們的目標是一套 “將網絡應用的計算去中心化” 的技術棧,那就應該訴諸技術討論,討論其可行性和技術上的優劣以及我們所要付出的代價。如果不能指出這套 “將網絡應用的計算去中心化” 的技術棧的終極目標,和它與這個終極目標之間的關系,那我們的行爲難免要違背我們的頭腦,並爲此感到沮喪。在無法論述清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通過市場營銷手段來造詞,甚至將它放大到 Web3 這樣宏大的涉及到整個互聯網變革的地步,與 VC 合謀推波助瀾,最後的結果就是今天這樣:人們相信過,但人們已經不信了。
語詞一旦被創造就很難被清理。在這一點上,我更加佩服中本聰。作爲比特幣的創始人,他了解技術,也有自己的立場,並從不在這些事情上含糊不清。在意識形態上,他選擇將 “英國 ZF 救助” 刻進比特幣的創世區塊,也選擇一輩子不露面,徹底匿名。立場堅定,言行一致,不打太極,這是一個作爲 ZZ 領袖的美德。在技術上,他不提 “去中心化”,而直接說 P2P。不用模糊的意識形態綁架技術棧,不讓那些不懂技術的人浪漫化其實沒有可行性的技術路线以引發更多的謬誤,直接叫出他要的技術棧的名字,這是作爲一個技術領袖的美德。
清理真正的問題
清理現有的金融體系和語詞體系,只是幫我們抽絲剝繭,排除那些被強加在區塊鏈上的預期和利益結構。現在,是時候面對真正的問題了。
要清理真正的問題,我有一個個人立場,那就是回歸比特幣,而不是回歸以太坊。這不僅是因爲比特幣在市值上遠高於以太坊,也是中本聰在技術棧有更強的革命性,對未來世界有更成熟的預見性。實際上,當我們把以太坊生態與 VC 合謀的多少 “無效語詞” 刪除後,最後得到的就是一 個“將網絡應用的計算去中心化” 的技術棧。而比特幣指向的是一套 P2P 技術棧。前者的傾向是把東西盡可能地放在區塊鏈上,即無限擴大區塊鏈的使用場景,後者則是保持克制,只將該放的東西放在鏈上,同時和 P2P(如今我們更多稱爲 DWeb)技術圈結合去構建新的網絡。
在我看來,比特幣所指向的 P2P 技術棧才可真正被稱爲 Web3——如果我們還想保留 Web3 這個詞的話。把所有應用的計算全部放在鏈上不僅是難以實現的、浪費資源的,而且是愚蠢的。這個想法就像是問題之源,不斷制造更多的問題;最致命的是,它帶不來真正的用戶。用戶的訴求是貨幣自由、市場自由、內容自由、社交自由、結社自由,而不是去中心化。去中心化只是一個手段。去中心化只有在能很好地服務於我們的真實目的才是有意義的。
一個真正的問題:比特幣
即便這樣講,也會有人覺得太虛了。他們會問:你何不直接說一個你覺得是真正問題的問題呢?除了比特幣(數字黃金,可能被納入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和穩定幣(日常的支付手段,目前已經可以看到大量的使用案例)以外,還有什么是真正的問題?還有什么有存在的必要?比特幣的市值佔比越來越高,是不是整個加密貨幣市場只有它一個就好了?
那么,眼下就有一個真正的問題,那就是比特幣的經濟機制問題,使得比特幣不能單獨存在。非但比特幣不能單獨存在,還必須圍繞着比特幣形成一個龐大的生態。在我眼中,目前只有這個問題不是僞命題。
這是因爲,比特幣之所以是數字黃金,就是因爲它在數量上寫死了爲 2100 萬枚。這構成了一個基本信念。動搖這個數字會動搖這條基本信念。同時,比特幣每 4 年減半。如果把比特幣作爲一個國家來分析的話,這個國家的軍費开支相對於這個國家的 GDP 來說每四年減半。經過前 4 次的減半後,這個比例接下來可能會進展到一個令人感到擔憂的數字了。
比特幣所承載的社會共識越來越大,但用於保護它的相對費用卻越來越少,從長遠看必然不可持續。(比特幣的幣價不能無限上漲,但礦工能挖出來的比特幣卻會無限減少。)中本聰在寫比特幣白皮書時,暗含了一個強假設,即如果不考慮增發比特幣,則未來比特幣需要變成一條強交易的鏈條,以手續費來補貼礦工,維護網絡安全。從前,人們將這條假設視爲一個不可修復的缺陷。如今,隨着比特幣本身的代碼迭代,我們卻可以從該缺陷中看到這樣一種結構:一個比特幣主鏈和一個龐大的比特幣生態相互配合,在不動搖修改比特幣數量上限的根本的情況下,爲比特幣提供長久的安全之計。
這條假設不會自動實現,它只能靠後人的努力來實現。如果當下有什么值得創業者來做,這件事就值得我們來做。因爲它困難,而且它值得。最重要的是,這不是由某個哲人王指定的官方課題,也不是由某個國家發放的牌照,更不是某個 VC 或交易所老板的個人偏好。這個問題就在這裏。它公平地存在在這裏,以數字的確定性向每個人敞开着。整個行業都得面對它,甚至在未來,每一個把比特幣納入央行負債表的國家都將面對它。
讓我們打起精神來真正做一些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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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論加密虛無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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