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鑫雨
時間來到ChatGPT引發中國AI熱潮的第十個月。
每位熟知國內AI格局的投資人和獵頭,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幅人才版圖,如果你有機會和他們喝上一杯,暢快地聊聊天,大概會有這樣的對話:
“頭條的張前川去哪裏了?”
“他被挖去了MiniMax。”
張前川,今日頭條前用戶產品負責人,2023年初離職後宣稱將成立一家AI應用公司。不過,離職不久,張前川就加入了大模型創業公司MiniMax。據36氪獲悉,MiniMax开出了相當可觀的報酬。
“Seven 離職後創業了嗎?”
“沒有,她去了深言科技當產品負責人。”
Seven(王京津),2022年離職的抖音前產品負責人,近期入職了估值超1.5億美金的AI創業公司深言科技。36氪了解到,在Seven正式加入前,深言邀請她做了半年顧問。
“還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大牛嗎?”
“有,Louis,相比前兩位,他更被行業看重。”
Louis,陽陸育,前Musical.ly聯合創始人,TikTok海外市場的奠基人。2022年中離开字節跳動後,一度去向成謎。今年6月,Louis攜一家名叫“遠光燈數字科技”的公司,躬身入局AIGC遊戲賽道。
一名投資人對36氪評價:“只要Louis創業,我就要找他聊。如果他做AI,那更要聊。”
AI創業火熱,但技術型創業,產品要研發、落地要試錯,諸多不確定性裏,人才,成了定價和交易的砝碼,也是現階段的大模型之爭裏,最重要的因素。
搶人的战火迅速點燃賽道。年初王慧文高調入局,王小川緊隨其後,發AI“英雄帖”的創業大佬不下十人。
據多名高校出身的AI大牛回憶,以“二王”爲代表的創業者,幾乎把市面上所有AI人才聊了一遍。今年4月接受36氪專訪時,聽到光北京有20多家大模型企業,正忙於招團隊的王小川問道:“你們能在文章裏放上我們(百川智能)的招聘郵箱嗎?”
泛科技領域裏,AI屬於成熟風口,人才不像室溫超導那樣扎堆在實驗室,而是均勻分布在高校、機構、巨頭。那些經驗老道的投資人和獵頭,早已在這十個月內,將AI人才們的title、過往履歷和最新動向熟稔於心。
比如,想要挖到技術高管,免不了去一趟誕生ChatGPT的AI腹地:硅谷。
獵頭Mia去硅谷前,在行李箱裝了兩罐精包裝的西湖龍井和四瓶老幹媽。抵達後,她要去Mountain View(山景城)的一家酒吧,用祖國的特產、再配上國內企業的offer和近千萬元的年薪,請幾名算法科學家回去。
在匯聚Google、微軟等科技巨頭的Mountain View,除了獵頭,遇見尋覓AI人才的創投圈大佬,也不是一件難事。
有人在街頭看到過穿着深色T恤的百度副總裁景鯤(他是百度“小度”系列智能產品的締造者);在斯坦福大學的草坪和被譽爲“西海岸華爾街”的沙丘路,走過源碼資本合夥人黃雲剛和真格基金管理合夥人戴雨森。
更近一點的5月初,王小川出現在硅谷一場AI技術party上。對着在場數十名華人工程師,王小川把自己“AI重塑搜索”的創業理想講了一遍,試圖和人才拉近關系——在36氪的專訪中,他曾提及:“國內的大公司、高校裏有一些不錯的領軍人物,一些更明星級的人才,確實在美國。”
△谷歌在山景城總部舉辦的I/O大會,吸引不少AI人才。圖源:視覺中國
幫國內創始人們與硅谷AI人才牽线,也成了一個商機。一名在硅谷的獵頭記得,光3月份,Mountain View幾乎每晚都有華人中介舉辦的party,報名參加光會費就達上萬人民幣,還要有門檻:成功創過業,或者投出過好項目。
企業們砸血本招人的同時,還得防止員工被挖角。
一家創業公司爲了留住人才,給近十名核心員工漲了30%的薪水,幾乎所有工程師在公司內部都用“花名”。
大公司也在警惕。百度宣布大語言模型“文心一言”立項當晚,參與成員被HR拉了個會,重新籤了一遍競業協議。
共識快速形成:人才儲備最多的企業,離“中國的OpenAI”最近。
以如今AI人才的緊俏程度,Mia覺得千萬級的年薪並不誇張。
在2023年第一季度,超過17萬中國AI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圈內人愛用一句話形容AI賽道的創業熱:“光北京就有20多家聲稱能做大模型的企業。”
但相對的,是寫在中國工信部報告中的30萬AI人才缺口。再嚴苛一些,國內有過完整大模型工程經驗的人能有多少?AI行業資深人才顧問海浪告訴36氪:“不超過100個人。”
若想要挖到能直接帶上百人的團隊跑工程的P9、P10,國內就只剩下大廠的幾個CTO和首席科學家。“企業想要招技術高管,只能看硅谷。”海浪解釋。
可惜的是,無論是茶葉、老幹媽,還是一千萬的高薪,都很難打動硅谷的人才。
一名研究員在Mia尚未給出薪酬條件時,就开門見山地拒絕:“老婆孩子都在這裏,回國之後孩子的教育問題,也很難解決。”
再過一年多,微軟必應團隊的算法工程師Joshua就能如愿拿到美國綠卡。在他的人生藍圖裏,再積攢兩年工作經驗,他就從華盛頓搬到硅谷創業。
他不愿離开硅谷——即便從今年2月起,求職軟件上幾乎每天都有99+的未讀消息和通知紅點。除了薪酬,Joshua還看到有公司开出隱形福利:前半年不背OKR。
被求職信息轟炸近一個月後,Joshua關閉了幾個求職軟件的彈窗。
搶人大战中,有成熟落地場景的企業,贏面會大一些。在Mia看來,落地場景就是企業的簡歷,更能吸引人才。
而落地方案尚未成熟的公司,要么有個像王慧文和王小川一樣,“人能來事,又能搞錢”的創始人,要么靠“畫餅”吸引人才。
但國內科研環境與硅谷的現實差距,讓大模型創業者畫的理想之“餅”,不那么有說服力。
在硅谷期間,Mia去了英特爾總部。在那裏,每位算法工程師能調用的GPU就有四五百塊。“但在國內,四五百張GPU往往是一個項目組能夠申請到的算力上限。”Mia說。
△英特爾總部。圖源:視覺中國
類似的,谷歌AI實驗室對人才的大方一度讓藍振忠覺得驚訝。在那裏,他能夠自由調用相當於幾千張A100的TPU。就算在比較冷門的研究組,部門團建仍然开得起高級餐廳最貴的酒。
回國成立AI公司“西湖心辰”後,藍振忠第一次感受到了算力資源的稀缺和昂貴:“公司和學校的科研經費只能买很少一部分,剩余的都得租公有雲服務。”爲了拉融資买算力,他每天需要和投資機構和客戶开五六個電話會。
回國的硅谷創業者爲資源焦慮,而去硅谷的創業者也屢屢碰壁。一位知名創業者曾在公开場合被問及近期的硅谷之行收獲時,坦言自己去硅谷不是爲了挖人,而是爲了交流技術經驗。
但一名與該創業者在硅谷交流過的人士告訴36氪:“別信他。因爲挖人很難,大多數人過去,只能先建立個聯系。”
年初,AI技術大牛還是圈內最熱的招徠對象。像ChatGPT一樣參數千億的大語言模型,仍然是個“舶來品”。對多數企業而言,想要做“中國OpenAI”,就必須大力招人搞技術。
然而不久後,意外發生了。
扇動翅膀的,是押注AI大模型已久的Meta(前Facebook)。2023年3月8日,被稱爲“最強开源模型”的大語言模型Llama遭到泄露,任何人都可以下載使用;7月,Llama的研發商Meta主動成爲“攪局者”,开源了性能更強的Llama 2,幾乎所有公司都能直接免費商用Llama 2。
Llama的开源,迅速降低了大模型訓練的門檻。AI從業者們發現,根本沒必要花這么多錢招技術人才從0訓練模型。理論上,公司只要有足夠多和高質數據,對Llama進行微調,就能用較低的成本訓練出一個效果不錯的模型。
很快,不少公司的大模型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更甚者基於Llama微調後,就冠以“自研”之名。圈內廣爲流傳的一句戲言是:如果Llama不“慘遭开源”,國內就沒那么多的“自研”。
緊接着,技術領域的人才就开始“貶值”。
曾經想從硅谷挖人的幾家企業,把自己的需求改成了從國內找工程師,年薪控制在40萬元以內。獵頭Mia在KTV點了一首《老子明天不上班》:“感覺自己上半年跑硅谷,最後白幹。”
上半年,由於技術尚未成熟,大模型的商業化落地並不十分順利。开源的Llama解決了卡脖子的大模型技術,也將AI企業發展的進度條從大煉模型,快速拉到應用落地。
相應的,企業們年初招徠技術人才的熱情,在下半年一度轉移到了產品經理。在Netflix最新發布的招聘啓示中,AI產品經理的年薪开到了90萬美元,超過了AI技術總監的65萬美元。
不過,市場供需並非衡量頂級人才的唯一標尺,Icon(標志)級別的技術大牛熱度仍然不減。
對企業來說,技術大牛不光是敲代碼的員工,還是一個充滿內涵的符號:技術人才,意味着技術的天花板,以及持續吸納資方、客戶和人才的門面。
昆侖萬維CHO楊姝一直覺得,人才是AI公司最優質的資產。公司不僅需要基本功扎實的研發者,也需要一個名號響亮的Icon。就像喬布斯之於智能手機,“Icon和研發者的區別在於,Icon是有市場號召力的,還能吸引更牛的人才過來”。
2020年昆侖萬維即布局AIGC和AGI領域,目前相關團隊整體規模近千人。但到了2023年,爲了爭奪人才,楊姝和HR同事每周要溝通近百位候選人。最近,昆侖萬維還請來了一位“Icon”——頂級AI科學家顏水成,出任天工智能聯席CEO和昆侖萬維2050全球研究院院長,吸引全球的AI人才。
“楊紅霞博士來之前,我感覺市面上沒什么人覺得字節能做大模型這件事。”一名大廠HR點評。
作爲曾經阿裏達摩院大模型M6的項目帶頭人,楊紅霞在今年初轉投字節跳動的AI陣營——這一消息也讓不少人認爲,字節有了和AI“老玩家”百度、阿裏同桌競技的可能。
至於花千萬元挖一個技術大牛來做AI到底值不值,上述HR回復36氪:“在實現技術革新前,確保企業形象跟上時代潮流。”
6月後,水溫漸涼。錢在上半年,已經湧向了大模型的早期玩家。
據不完全統計,上半年融到錢的大模型企業大概有20多家,而6月後,數量驟減至不到1/2。
一名雙幣基金的AI投資人終止了四五家大模型企業的投資進程。她告訴36氪,近期他們只看AI應用。
可惜時至今日,AI賽道依然沒有一款“殺手級”應用——市場和投資人都在觀望,高开的大模型技術是否能持續高走,給予可觀的回報。
“CV(計算機視覺領域)好歹也火了一兩年,但大模型冷卻的速度巨快。”海浪說,“今年大家只是看似拿了很多錢,其實背負了很大壓力。”
與賽道一起降溫的,還有企業對AI人才的熱情。
年初的搶人熱,更多的是企業們面對新技術的興奮和FOMO(Fear of Missing Out,害怕錯過)情緒。“大家也不管招這么多人有沒有用,先把氣氛炒起來。”年初Mia接到的需求,大多沒有指明招募人才數量的範圍,“一是挖人確實難,二是企業不知道挖多少人。”
精打細算後,企業們逐漸發現,人海战術、跑馬圈地的互聯網打法並不適用於大模型。
王慧文曾告訴36氪,他覺得搞大模型“人多了反而起負作用”,最小的建制只要30來人。今年7月,馬斯克高調宣布入局大模型領域,新公司xAI只有12名成員。
△xAI的12名成員。圖源:xAI官網
人海战術的反例是Meta——即便擁有Llama和OPT兩支明星大模型團隊,但由於算力資源分配的不平衡,目前超半數Llama作者選擇了離職。
在資源緊俏的大模型領域,縮減人員規模既能如馬斯克所說“提高人均可支配資源數量”,也能提高管理效率。王小川在媒體訪談中提到,管理過3000人的搜狗後,發現現在百川只有100、300人,非常容易把效率提上去。
更何況,大模型的研究是亟需才能和悟性的領域,人海战術收效甚微。
“一個聰明的大腦勝過萬馬千軍。”智子引擎CEO高一釗告訴36氪,他們團隊自研的多模態元乘象ChatImg 2.0,核心算法編寫只用了不到5人。
當大模型人才的供需趨向平衡,企業對AI人才的急切之心,也迅速恢復平靜。
“企業基本只要招一個厲害的CTO,或者個位數的技術帶頭人。”Mia近期接到的招人需求數量驟減。頂級人才的流動,在上半年的“熱战”中基本已成定局,而模型團隊中剩余的工程師,Mia發現只要用三四十萬的年薪,並不難從國內外大廠或者高校計算機專業中挖到。
企業們對AI人才擴張的謹慎,更源於在視覺識別(簡稱CV)領域發生的那場人才擴張泡沫。
2018年,CV的風口吹起了AI四小龍。當時,估值飆升至60億美元的高湯,一年內融了20多億美元。
最後大部分融資都去了哪?答案是挖人。當時,即便是CV方向出身的應屆畢業生,不少人年薪也能拿到60萬元。
△商湯,圖源:IC photo
但很快,不少公司發現,CV沒有太高的技術壁壘。AI企業To B、To G的業務,很快就被上遊的雲廠商蠶食。這幾年四小龍的難處有目共睹,最早上市的商湯,在2022年每賺一塊錢,就要淨虧2塊。
企業不得不讓科學家背上營收指標。2020年以來,海浪能明顯感到風向的變化,高校出身的教授變得不那么受歡迎,“大家更需要帶過團隊、做過產品的人”。一家想要智能化轉型的物流企業說得更直接:“我們的錢是一個盒子一個盒子搬出來的,不是發論文發出來的。”
迫於營收壓力,不少去大廠研究院的大牛,又回到了高校。海浪發現,此前幫大廠挖角的北美高校出身的華人科學家,重新开始以教授的身份發論文。
幾乎所有企業都不希望人才泡沫再次產生。
Llama發布前,由於大模型是個高壁壘的新技術,企業給人才定的績效並不具體,比如“年末前超越GPT-3.5,未來1-2年超越GPT-4”。但Llama把進度條快速拉到做應用的階段,人才們的績效,迅速指向了商業化。
賺錢成了首要指標。Mia下半年接到來自企業的不少需求,從挖人,變成了幫人才做項目管理。
一名硅谷出身的研究員對Mia訴苦:“(企業)不是說好給足空間做研究嗎?怎么又要背營收?”Mia腦子轉得飛快:“企業方覺得您有能力。”
2023年末,是不少企業和投資人檢驗人才價值的關鍵點。
“投資人和創始人都需要先看看,到年底花錢找來的人,能跑出什么東西,再決定是否繼續入場。”海浪說。從給title的爽快程度,他能感受到今年企業的謹慎:2018年,幫技術大牛談個T10、P10以上的崗位並不難。但今年,P9的職級都需要墊腳伸手夠一夠。
早上六七點起,遊一小時的泳,緊接着去實驗室工作到晚上9點,然後回去陪家人——這是在卡內基梅隆大學讀博時藍振忠的一天,“從不加班熬夜,也不把工作帶回家”。
但在這輪熱潮中,藍振忠破了戒。這位技術老手、創業新手最近主動約見了不少投資人,從頭學習管理和战略:“在終場來臨前,努力讓自己不被市場淘汰。”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海浪、Mia、Joshua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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